武振东文学作品:《红色》
发布日期:2023-02-18
那会儿,眼见得那片三角形的红纸在母亲的左手上跳动翻转,右手上是一把锃亮锋利的剪刀,也在旋转开合。功夫不大,一片火红的窗花便开在了母亲的手上。接着,母亲又剪了一片,又一片……母亲靠窗坐在铺了新苇席的炕上,窗户是父亲刚刚用“粉帘四”纸糊过的,通体洁白,艳艳的阳光照上面,整个窗户便放射出锃珵的光芒。剪窗花的母亲,脸上荡漾着幸福,完全融在了灿灿的光芒之中。
剪过窗花之后,母亲又用散碎的纸片剪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宝葫芦,然后拿过我和弟弟的棉帽子,用父亲打好的贴春联的糨子,把小葫芦贴在帽子的侧面。这样一来,并不是很新的帽子,有了这枚红红的葫芦,一下子就精神了许多。母亲把剩余的葫芦递到我的手上,说:
“留着,晚上分给他们玩吧!”
捧着母亲给我的葫芦,我好像捧了火炭一样,浑身都暖暖的发热。其实,母亲每年都用剪窗花剩余的边角碎料,剪一些宝葫芦什么的给我和我的伙伴儿们玩,只是今年的宝葫芦不同于往年,原因呢,还是我慢慢地说给你听吧。今年的红纸是父亲腊月二十六从牛驼年集上买回来的,而且一下买了两张。这比往年整整多了一倍,着实的奢侈了一把。父亲把红纸放在了高高的衣柜顶上,年三十上午才取下来。父亲在炕上放好桌子,把纸裁成大大小小的斗方、对子、春条等纸片,还给母亲留出充足的、剪窗花用的红纸。一切安排妥当之后,父亲把我唤到跟前,说:
“今年的对子你来写吧?”
“我?”
“对,就是你!”
父亲不容置疑的肯定态度以及非我莫属的信任眼神,叫我有些惶恐。
我刚刚升过二年级,用毛笔写字也是我们何老师才给我们开蒙不久,还没临过多少仿影,甚至,横平竖直都划不顺畅,能行?“行,今年就你写。”说着,父亲开始铺纸,母亲也紧忙的拿出砚台、墨块儿。在父亲期许、肯定又有催促的眼神中,我陡然充满了自信;写就写!可是,写什么词呢?我记得往年门上贴的对子,全部是隔壁四爷爷写的,差不多年年都是“一夜连双岁,五更分二年”的老词,今年我写什么呢?父亲似乎早已成竹在胸,说:
“今年的对子你就写“翻身不忘共产党、幸福不忘毛主席”。
父亲说完,脸上立刻浮出一片凝重。那时候,我对父亲的神情虽然没有完全读懂,倒也不是无知无查。我不仅是二年级的学生,还耳濡目染、心领神会的知道:刚刚获得翻身解放的父辈们,对共产党、毛主席是怎样深情的热爱:那是刻在心灵上的、不容置疑、不可磨灭而又光明磊落、无比神圣!我呢,从课本上早就学到了这样三句话:热爱伟大的祖国,热爱伟大的中国共产党,热爱伟大的领袖毛主席!当然了,课文里也有父亲刚说的这幅对联。我还知道,父亲对我入学读书是充满自豪的:因为他的儿子年满七岁的时候,背起书包高高兴兴的走进学堂读书了。而父亲没有进过学堂 ,父亲的父亲也没有进过学堂。正如我们在学校里朗读的课文:“爷爷七岁去讨饭,爸爸七岁去逃荒;今年我也七岁了,高高兴兴上学堂”。这不是谁编的顺口溜,而是真实的历史写照!
爷爷出生在清朝末年,父亲出生在民国初期,这时节,军阀混战、民不聊生;芸芸众生大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,儿童们逃荒、讨饭皆属常事。不止我家,我们村、我们乡、我们县,乃至天下的普通百姓能读书者寥寥无几。据史料记载,民国初期,我国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!既是全国平均得来的数字,当然包括文化较为发达的城市,这么一算,在广大的农村,识文断字的就少的可怜了。难怪,在乡下上过几天私塾,也算是响当当的大秀才了。而我,父亲的大儿子,年满七岁就能读书,刚刚八岁就能写对子了,父亲能不自豪、能不骄傲吗!后来,我又知道,在父亲的自豪和骄傲里面是浸满了感恩的。人啊,不知道感恩绝对是坏了良心!这个良心的位置有多大、有多重呢?人们挂在嘴边的常有这样四个字:天地良心!这意思是天排在第一,地排在第二,排在第三位的就是良心了。我的父亲知道,他的儿子之所以能够上学读书,完全是生在新中国的缘故。而我们可爱的新中国,是共产党、毛主席领导着中华民族千千万万优秀儿女浴血拼搏、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!再有,就是刚刚建立起来的新中国,在共产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,正迅速的摆脱一穷二白,正一日千里的走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。我的父亲十分明白,没有共产党和毛主席,肯定没有新中国。
因此,我的父亲感恩之余,当然会牢记“翻身不忘共产党、幸福不忘毛主席”的至理名言。我不敢说那天我的大字写得多么漂亮,可当时,父亲为我铺纸,母亲为我研墨,我又是十足的精神饱满,无论是春联,还是斗方、福字、抬头见喜、出门见喜和春条,都写得棒极了!从父亲热辣辣的眼神中,从我每写一张父亲就拿走一张晾在屋地上的行动中,我察觉到了父亲的满意。当我写完最后一个福字,从母亲坐到炕上开始剪窗花的情态上,我也明白了母亲的满意。父亲兴高采烈的贴完了对联、门方,又贴抬头见喜、出门见喜,还有好多的福字,房柱上贴、窗户上贴、树干上贴、农具上也贴,贴出了满院子的红色。父亲站在院子中央,横着、竖着,歪歪头、侧侧脸,仔细端详着我们父子两个的杰作;那痴迷、那幸福、那自豪、那满足,简直无法描述。父亲看着看着,一抬脸朝屋里的母亲喊了一声:
“嗨,出来看看吧”。
母亲放下手中的剪刀,走出屋门也是远瞧近瞅。母亲忽然说:
“诶,看见了吗,今年的红纸特别红”。
父亲哈哈哈哈的笑了,说:
“忒是呗,我儿子写的嘛!”
我当时也是让骄傲冲昏了头脑,不曾仔细琢磨父亲的话语,以后纳过闷儿来,就觉得:父亲说的不对呀,我怎么会把纸写红了呢!再后来,我就十分明白父亲的心思了;不光是纸红,院子红,是哪哪都红,是红红的岁月啊!
那天晚上,我和弟弟戴上贴了红葫芦的棉帽子,提着灯笼上街了。因为白纸糊的灯笼也贴上了红红的福字,那光芒也就平添了耀眼的红色。这红色在苍茫的夜色中蔓延着,蔓延着持续了整整一天的幸福和欢乐!
武振东—固安县作家协会名誉主席
文章作者:武振东
本站编辑:张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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